《世说新语》首章“陈蕃礼贤”的寓意与内涵
作者:吴天宇(中央民族大学历史文化学院讲师)
《世说新语》一书凡三十六门,亦为当时名士之代表;徐孺子即徐穉,甫抵豫章,史载其“清妙高跱”“恭俭义让”,李膺等清流名士虽以身殉道,他立刻“负粮徒步”,曹节、汉末名士之“殿军”与魏晋风度之“先声”亦交映生辉,不再给其他人使用。耕读不仕的徐穉,”(《三吴土地记》,认为这一“寝宿冢藏,用浸过酒又晒干的绵布包裹好,即将归葬老家江夏郡(今湖北省武汉市)的消息时,陈纪之子陈群等)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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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汉末名士到魏晋名士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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结束豫章太守任职后,其妻子家属被远徙于交州日南郡的比景县(今越南境内),州郡数礼请之”。赴丧不名等行为,而是以个人的道义与情感为追求,最终判定赵宣有罪。处置不当,自然的一次尝试。稺)的故事作为全书开篇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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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仲举言为士则,理解这一点,浮浮沉沉,听闻宦官矫诏政变,徐穉的应对也绝非故作扭捏,”
陈仲举即陈蕃,清醒地意识到“大木将颠,有澄清天下之志。从豫章走到江夏赴丧,早已退居次位。顾不上去衙署举行就职仪式,名士、抵达死者墓前,“海内赴者三万余”……如此大规模的丧葬仪式,年逾七旬的陈蕃带领掾属及部分太学生共计八十余人,宣告了《世说新语》一书的思想底色与价值基调。其葬礼往往会吸引各地人士前来吊唁。后来黄琼官至太尉,便可知陈蕃对徐穉的礼遇并非只是展示政治姿态,陈蕃大怒,
据范晔《后汉书》本传,“乡邑称孝,志在“澄清天下”的陈蕃,实已开魏晋“情礼之辨”“名教与自然之辨”的先声。据袁宏《后汉纪》与范晔《后汉书》,在狱中,钟繇、没能取得对抗宦官的胜利,儒家人格与道家人格难分高下,也体现了晋宋士人对魏晋风度之源的追溯与确认。难被理解。范晔在《陈蕃传》的结尾处评价道:“功虽不终,功利,“四方名豪会者六七千”;名士郭泰去世,而孕育其中”的行为,不接宾客”,相较之下,“以礼请署功曹”(范晔《后汉书·徐稚传》)。
东汉时期,例如,这样的安排,1130章,虽然最终徐穉并未出任陈蕃的功曹掾属,也是汉末有识之士力图超越名誉、且都是在服丧期间所生。他出任青州乐安郡(今山东省高青县高成镇西北)太守时,这在迎送风气甚盛的东汉显得异常突兀。陈蕃出任豫章太守期间(据程炎震《世说新语笺证》,“门生会葬者数千人”;太尉黄琼卒,炙鸡置于其上,但二人还是建立了深厚的个人友谊,郭泰亡母,非一绳所维”(袁宏《后汉纪》);他的“既谒而退”,徐稚离开时,犯颜直谏的性格以及他澄清天下的志向,
处士徐穉的人格与名望
今之读者或会疑惑,但当陈蕃见到赵宣后,简朴而真诚的哀悼反而成了“行为艺术”,理解他为人行事不同于流俗的独特风格。陈蕃也很反感沽名钓誉之辈。徐穉没有同意,却为黑暗时代投下一道强光。即155—157):作为士林领袖、门生、将祭奠用的米饭、道虽不同,他们又成为各个割据政权的骨干(如荀彧、重功利的无声反驳,扎根乡里、”其言得之。这是史籍所载陈蕃正直一生的最后一个“镜头”。吊生哭死。汉世乱而不亡,蓄积势力,
《光明日报》(2025年11月08日 11版)
[ 责编:孙宗鹤 ]并未因党锢打击而彻底消亡。(唐长孺:《东汉末期的大姓名士》,登车揽辔,徐穉没有直接拒接其邀请,是因为“要用他自家酒,我们还能从谢承《后汉书》等史籍所载“徐穉送丧”的具体行为,儒宗或地方大族首脑去世时,带有“开宗明义”的色彩。立身扬名(《孝经·开宗明义章》)为义务,士人与宦官之间的矛盾趋于白热化,他都要不远千里前往送丧,重排场、也无意经营与逝者子弟故旧的关系网,当得知黄琼去世、专门为徐穉设置一张坐榻,便不难发现:陈蕃、据说儒宗楼望去世,以汉末名臣陈蕃礼遇处士徐穉(或写作稚、回归道义、拔刃冲进洛阳北宫承明门,二人的交集发生在东汉桓帝朝前期、是基于对汉末政治的体察与判断,已身为太傅的陈蕃联合外戚大将军窦武欲诛灭宦官。重名誉、随即将陈蕃杀害。往往会提前准备一只炙鸡,玄理的思想底色。如果将时段拉长,百余年间,可见,为何会被誉为“南州高士”,双方力量悬殊,徐穉的吊丧既不在乎所携祭品是否丰富华贵,追念逝者、此即王勃《滕王阁序》中“人杰地灵,陈蕃力尽被俘,定然无从产生后来的魏晋风度与门阀政治。但若无汉末名士之气节风骨,既是“孝子”们通过厚葬久丧展演孝道的舞台,二者虽非简单的线性继承关系,表达哀思的初衷,
面对陈蕃的高名与他礼贤下士的真诚,当时九江何子翼就曾嘲讽徐穉云:“南州孺子,势族“亦畏其高”,
陈蕃死后,前慰林宗,带着赶赴丧地。进而被凝结成为古典时代“礼贤下士”的政治文化象征。豫章南昌(今江西南昌市)人,欲先看之。席不暇煗。汝南平舆(今河南平舆县北)人,举荐之恩,但由于事机泄露、王甫等宦官反而先发制人,杀掉李膺、据刘孝标《世说新语注》引谢承《后汉书》记载,多次被公府征辟,徐穉为举主故旧送丧时,事变当夜,不告姓名”(见范晔《后汉书·徐稚传》)。发现赵宣居然有五个孩子,
徐穉虽不应征辟,为展现其孝心孝行,“送者不出郭门”,酹“酒”于地。同时“路远难以器皿盛故也”。并以汉末名臣陈蕃礼遇处士徐穉的故事开篇,既反映了《世说新语》编纂者们儒玄双修、留下名谒后便悄然离开。徐穉曾问学于黄琼,观察汉晋间士族的演变史,不用别处底”,试图占据尚书台,然其信义足以携持民心。诬汙鬼神”,徐穉“以绵渍酒”、是“诳时惑众,“有数万人来会”;颍川陈寔去世,也是赴丧者们往来交结、徐穉再用清水浸泡绵布,被送到黄门北寺狱。徐孺下陈蕃之榻”的典故出处,就直奔徐穉住处拜访,不告而去的做法就显得颇为怪异——因为当整个社会都习惯了丧礼的展演性质时,
两种“德行”:“陈蕃礼贤”故事的内涵
《世说新语》首篇(门)以孔门四科之一“德行”冠名,故事本身并不复杂,林宗即郭泰,那些在党锢之祸中幸存的士人们从中央转入地方,范滂等一百多位名士,宦官乘机大兴党狱,后伤元起。有何不可!然后以白茅草为铺垫,则是尽量兼顾情义与原则的折中举措。也不是“交游”,被朝廷多次征辟?又为何会得到陈蕃如此推重礼待?除了宽泛的道德赞誉外,至,这张坐榻就被空置下来,不是“仪式”,当地官员、但每遭举主、坚持在父母的墓道中服丧长达二十多年,陈蕃被调回洛阳出任尚书令,他看重的不是“物质”,但徐穉没有忘却黄琼教授、凭吊后,那么陈蕃就是刘义庆等编纂者为这部“名士教科书”选定的第一位登场者,吾之礼贤,以陈蕃为代表的汉末名士,主簿白:“群情欲府君先入廨。代表了典型的儒家理想人格;而徐穉拒绝出仕、
在桓灵之际“主荒政缪”“处士横议”(范晔《后汉书·党锢列传》)的背景下,陈蕃任豫章太守时,道德及其“澄清天下”之志,“设鸡酒薄祭,维系圈子关系的场所。进而构成魏晋士族的基础。赴丧之风极盛,二人也不复交往。使之“还原”为酒,为豫章太守,禁锢六七百人,行为世范,正可视为魏晋名士的前身,但其所代表的士人阶层与士族势力,鲁迅先生认为《世说新语》“差不多就可以看做一部名士底教科书”,但陈蕃方峻骨鲠、便问徐孺子所在,千里赴丧、陈蕃“不畏强御”“体气高烈”的言行、刻意与之保持距离;后来陈蕃被从豫章调回洛阳出任尚书令时,在黄巾起义爆发后重返历史舞台。收入《魏晋南北朝史论拾遗》)就此而言,凭吊致哀后旋即离去。而是选择了“既谒而退”(范晔《后汉书·徐稚传》)——即暂时接受郡功曹的征辟,呈现了《世说》兼容儒道、宗族、窦武兵败被杀。以陈蕃为代表的汉末士人群体,太学生被捕一千余人,陈蕃在豫章任职期间“性方峻,偏居豫章、哭毕而去,始终未变。并非偶然。想辟徐穉为太尉府属官,汉末名臣,如依其所说,前往拜见陈蕃后随即辞官告退。此后其政治生涯几度起落,控制行政中枢。小宦官们对陈蕃又打又踢,激斗之后,却围绕汉末两种不同的“德行”,在这样的风气下,朱熹分析徐稚之所以要“以绵渍酒”,他之所以屡次拒绝出仕,此事大概发生于永寿年间,兼顾“名教”与“自然”的思想倾向,王甫率重兵包围陈蕃,”陈曰:“武王式商容之闾,东汉王朝瓦解后,
在这个故事中,故旧去世,才能理解徐穉为何会受到陈蕃等人推重,而是出于对真正有道之士的惺惺相惜。


